泉州府学的育英门之西古时设有六贤守祠，内奉宋代蔡襄、王十朋、真德秀和明代胡器、尹宏、欧阳复等六位历史上的“贤良太守”。府学是培育英才的地方，而育英门则是府学的入口，在这里接受崇祀之人，都是历代尊为榜样的人物。那么，今天就让我们一道回顾这六位贤守在泉州留下的故事吧。
□泉州晚报社融媒体记者 吴拏云 文/图
泉州府学育英门的西边古有“六贤守祠”。图为育英门今照。
上书恳求 重返泉州的蔡襄
从北宋至和二年（1055）到南宋嘉定十年（1217），也就162年的时间里，泉州就有幸先后接受了蔡襄、王十朋、真德秀三位宋代顶级大儒的“守城巡礼”，这说来是与泉州在宋代的崛起分不开的。
北宋庆历年间（1041—1048），泉州凭借深水良港和发达的造船业，已成为南海诸国商船的重要聚集地。据《宋史》记载，外国使节甚至主动要求从泉州港乘海舶归国，足见其港口地位。泉州海洋经济在北宋突飞猛进，已经成为和广州、明州并驾齐驱的中国海洋贸易“三套马车”之一。但在设立泉州市舶司之前，泉州贸易虽不断扩大，但在行政上却受到诸多掣肘，泉州商舶要到广州办理港口公凭，完税流程冗长且受地方保护主义限制，导致商贩“怨声载道”。庆历三年（1043），宋仁宗曾启动新政，让范仲淹引领改革时弊。蔡襄等人也参与了这次革新运动。但仅仅两年时间，新政就因触动官僚集团利益宣告失败。不过，新政的一些理论思想，譬如“精贡举”“重命令”“减徭役”等还是得到了保留。庆历六年（1046）秋，蔡襄任福建路转运使，职内曾到访泉州，所以他对泉州的情况十分了解。也正是有这样的经历，让蔡襄对于出守泉州充满期待。
至和二年（1055），在各方面的推动下，蔡襄终于以枢密直学士的身份出守泉州。枢密直学士是北宋所有直学士中地位最高的，享受的是正三品待遇，而且在重文轻武的宋代，这一职级代表其文化地位很高。朝廷让枢密直学士蔡襄来入主泉州，本身就是对泉州的一种肯定。在自己第一次出守泉州的任内，蔡襄礼贤劝学，教育民众兴善遵法，改变陋习，同时监督官员，澄清吏治。不过，蔡襄首知泉州仅数月时间，至和三年（1056）即离泉改知福州。蔡襄其实是舍不得离开泉州的，他不惜上书恳求朝廷将他重新调回泉州。
两年后，也就是嘉祐三年（1058），蔡襄得偿所愿再知泉州。再知泉州，蔡襄最为郡人津津乐道的便是主持续建洛阳桥（万安桥）了。这是他第二次执政泉州后续建的名桥。经过艰苦的努力，洛阳桥终于在嘉祐四年（1059）十二月建成。如今，在洛阳桥桥南尚存蔡忠惠祠。据说该祠始建于北宋，是郡人为纪念蔡襄而兴修的。蔡襄在泉州留下的德政颇多。他关心民瘼，曾奏请减免漳、泉、兴三州军身丁钱一半，减轻民众负担。嘉祐三年，泉州旱灾。蔡襄为民请愿，到南安九日山飞阳庙祭神祈雨，留下《诣飞阳庙祈雨题》诗。另一方面，他也调动民力，兴修水利，加强水源管理。现今石狮龟湖公园原为龟湖塘，是古代泉州主要农田水利设施之一，此塘正是蔡襄于嘉祐年间兴修的，后来他还制定塘规，制止用水纠纷，造福一方民众。嘉祐五年（1060）秋，蔡襄蒙召还京。鉴于他在泉政绩卓著，不久被任命为翰林学士知制诰。
高大的蔡襄雕像立于洛阳桥北
相映生辉的两大儒臣
驹光过隙，岁月无声。蔡襄离泉后，100多年转瞬即逝。到了南宋初，泉州已与广州并驾齐驱，成为中国最重要的海上贸易港。特别是在南外宗正司移入泉州后，这方热土得到了格外的重视与扶持。此时，又有一位博学大儒就任泉州太守，他就是状元名臣王十朋。南宋乾道四年(1168)十月，王十朋出知泉州，后于乾道六年（1170）闰五月离泉，前后历时1年8个月。
王十朋施政以恤民、访贤、兴学、诫勉、缓讼为首务。刚到泉州上任，他立即召集所属七县（晋江、南安、同安、惠安、安溪、永春、德化）县令到州衙议事。聚餐之际，即席赋诗：“九重天子爱民深，令尹宜存恻隐心。今日黄堂一杯酒，使君端为庶民斟。”明确告诫县老爷们，这杯酒是代表百姓敬你们的。天子爱民，你们也应体恤百姓，爱民敬业，廉洁奉公。
贡院是每年科举考试的场所。泉州原无贡院，南宋乾道（1165—1173）之前试士，都要借用泮宫（州学）馆舍，那片馆舍颓隘，多有不便。乾道五年（1169）二月，王十朋“割俸钱创贡闺”，将泉州肃清门内部使者馆改建为贡院，“成屋百二十六区”。从此，泉州学子可以安心参加科考了。泉州有泉山门，亦称“北楼”。王十朋有次巡察至北楼，见其破败，仅余几根木柱支撑。正好建完贡院后还有剩余材料，遂令工匠修葺北楼，不久告成。王十朋自撰《重修北楼记》，称誉北楼风光无限。王十朋还经常下乡，劝导农民，勤事耕作。为减轻旱涝之苦，倡修不少水利工程。王十朋在泉州的活动轨迹十分宽广，清源山、九日山、府文庙、东湖、洛阳桥、石笋桥、承天寺、南天寺等等，都有他驻留的遗迹。因为治泉政绩卓著，泉州人为王十朋“建梅溪祠祀之”。王十朋满腹经纶，在泉州为官时间虽然不长，但却留下了大量脍炙人口的诗词赋文，迄今为大众所钟爱。其文集中有一副楹联非常有名，联文曰：“八闽形胜无双地；四海人文第一邦”，这是对泉州的至高礼赞。
南宋宗室从中原地区为泉州带来先进生产工具，传入织、绣、彩、绘、染色、印花等先进技术，引来大批学识渊博的教授，促进了泉州经济文化的发展和海外贸易的繁荣。但同时，皇族宗室成员的管理，番舶税例的积弊，以及海防建设上的缺失，成了泉州亟待解决的难题，这时南宋朝廷又向这座古城派来了一位有真才实学的理学名臣——真德秀。
浦城《真氏族谱》内的真德秀画像
真德秀先后两度出知泉州：一是在嘉定十年（1217）至嘉定十二年（1219）；一是在绍定五年（1232）至绍定六年（1233）。首知泉州时，真德秀开展摸底排查，掌握了泉州海外贸易中存在的问题，以及泉州吏治方面的诸多弊端。为了让泉州蜕变，真德秀定下一系列“泉州规矩”，彻底改变了当时的营商环境。他的治郡措施简而言之就是：罢和买、禁重征，抑制腐败，礼遇番商；打击海盗，整顿要塞，巩固海防；注重教化，发展生产，惩奸除暴。以前番舶抵泉郡，犀象香珠之属，悉选充献，名曰“呈祥”。接收舶货时，官吏重征、强买，甚至没收，无所不用其极，致使番商“畏苛索，苦和买”。真德秀为此与提举市舶司的赵崇度相商，痛革前弊，让税率明明白白公之于众，不允许私改乱改，此举深得番商的欢心。真德秀在泉州时，外来海舶船数年年增长，海丝贸易迅速得到发展。嘉定十一年（1218）四月，海寇王子清等率众侵入泉郡海域，官军初战告败。真德秀亲祭战死的士卒，授予方略再战，终于击溃海寇。为了加强海防，真德秀重新部署整顿泉州湾的法石、永宁、石湖、围头、小兜等海防要塞，合理调整寨兵，增备各寨兵船，加强操练和防区巡逻。一时间海盗敛迹，舟船畅行。在城市管理方面，真德秀重视社会风气的引导，他劝励民众“福生于俭，祸生于奢。尽力以务本，谨身以节用”。对于泉州那些经常欺凌百姓的豪门大户，真德秀一概不留情面，依法戒治，促进了社会的安定。嘉定十二年（1219），真德秀被召入朝，出任起居舍人兼王府教授，辅翼太子赵肱。
绍定五年（1232），真德秀进徽猷阁侍制，再度出知泉州。一上任，他就大刀阔斧地清理赋税、刑狱等方面的“潜规则”。严禁随意收禁百姓，更不许擅自拷刑犯人，对违法豪强要痛加惩处，以儆效尤；严禁州县官吏向百姓预借赋税，强调只准催收当年和历年未缴赋税，不许再行预借；大力传播理学，自纂泉郡诗文700余篇，名曰《清源文集》；解决南外宗扰民问题，促进海上商贸的发展，大幅降低各种苛捐杂税对民众的伤害。绍定年间（1228—1233），海寇再度猖獗。真德秀重拾海防政策，巡海滨、屯要害，并经略料罗战船。一时间，海域靖平。泉州人和外来番商对真德秀感恩戴德，在泉州城内的真济亭（今真济宫）内为其塑像奉祀。
泉州城内的真济亭（今称真济宫、真济仙姑宫）内曾奉祀真德秀
如今回望，王十朋、真德秀二人其实在功绩、品德、气节等诸多方面是十分接近的，他们在民众的心目中也都是“英风凛凛尚如生”。逝后，王十朋的谥号为“忠文”，真德秀的谥号为“文忠”，也在某种程度上喻示了两人的相似之处。
参与纂修《永乐大典》的胡器
入明以后，要论“恤民如子”的泉州知府，胡器是称得上典范的。胡器，字仕琏，据《国朝献徵录》云，其为明初江西新淦县（今新余县）人。洪武年间，西南边陲地区初定，普安府（今贵州普安县）被升格为普安军民府。由于当时人才紧缺，胡器由国学生被直接授予普安军民府通判之职。胡器才智过人，他按照朝廷“顺情以为治”的方针，在普安帮助布政使司清查田亩、编户齐民，同时尽力约束地方部落首领，维护安定团结局面，工作颇有成效。洪武三十一年（1398），在时任工部侍郎的练子宁的保荐下，胡器升任泉州知府。
胡器曾重修桥南的“蔡忠惠祠”
据清道光《晋江县志》所载，胡器一到泉州，马上在多个方面做出政绩，其中包括“革蠹弊”“课农桑”“修桥渡”“兴学校”和“奖励学者”等。南宋嘉定年间，泉州郡守曾请延福寺僧募集善款，在九日山下搭建一浮桥连接金溪两岸，民称之“金鸡桥渡”。到了明洪武三十一年，胡器闻知金鸡桥渡年久失修，立即派人重修该桥，确保了民众往来的顺畅。“胡太守恤民”之语，不胫而走。之后，胡器还登临九日山远眺金溪，写下《游九日山》一诗。诗句曰：“云影半岩来紫帽，江流一道透黄龙”，这是隐晦地将晋江黄龙江段上的金鸡桥渡融于诗中。
明初，府、县仍实行行政司法合一的制度，由知府、知县统揽行政、司法权力。当时泉州府所有的死刑，都要知府亲自审签后再报送给中央刑部。胡器每次在审理死刑案后都郁郁不乐，甚至长吁不已。下属问之何故，答曰：“吾为民父母，不能化民以德政，乃致民死地耶。”（《江西通志·卷74》）这句话流传甚广，一时被奉为“金句”。
胡器对于人才的培育和选拔也十分重视。据《晋江县志》载，有贡士刘孔宗即将应召服军役，胡器听说此人有才华，遂亲自“试其文”，发现此人果真才学出众。于是专门奏报免除其军役，并将他送补郡庠。结果，刘孔宗在永乐二年（1404）登进士，后来官至山西转运使。史书赞叹：“泉科第盛，自器作养始。”对胡器在文教方面的贡献予以肯定。
另外，永乐六年(1408)，因地震、飓风和水患，洛阳桥受损。胡器重修这座名桥，同时还重修了位于桥南的“蔡忠惠祠”。不久，朝廷为完成《永乐大典》的纂修将胡器召入京师，泉州父老万般舍不得这位好官，“号泣送之”。胡器为明朝之后的泉州知府立下了一个值得学习的好榜样。
鞠躬尽瘁于任内的两贤守
胡器走后的第30个年头，也就是正统三年（1438），尹宏出知泉州了。尹宏，字克宽，历城（今山东省济南市历城区）人。尹宏平生好施与，济人之厄，年青时还曾拾金不昧，可谓“三好青年”。永乐年间中举，宣德二年(1427)出任温州府同知，并在正统三年升任泉州知府。
据《闽书》载，在泉州时尹宏“廉正公勤，留心抚字”，不仅做事公正，而且对百姓懂得安抚、体恤。泉州织染业向来发达，为促使该行业发展，正统三年尹宏将泉州南外宗正司遗址的一半地拿出来，改建为织染局，此举带动了民间织染工艺的提升和完善。正统五年（1440），尹宏为解泉州地方旱涝之苦，曾深入农村访问，请教农民解决缺水之法。当年，有农民杨用、王京生等数百人赴府陈告，要求在“本府南安县金鸡桥上筑坝立陡门，分安溪、永春之溪流，引长基洋埔，开透匏瓠坑至官塘，接晋江县三十三都斗林宫前，潮水通洋屿、清濛等浦……”尹宏接受民请，实地踏勘，证实筑坝分溪引流之举可行。可惜还未来得及向上奏报方案，尹宏当年便病逝于任所。
百姓对尹宏之死痛惜不已，便将他的肖像画供于祠内奉祀。后又“葬其衣冠于城东，勒碑纪德，岁时致祭冢下”。尹宏一生做了不少好事，身后留下清誉。其子尹旻也非常有出息，在中进士后入选翰林院庶吉士，最终官至吏部尚书，加太子太傅。父子俩居住的巷子，今被济南人命名为“尹家巷”，远近闻名。
尹宏病逝后的第24个年头，即天顺八年（1464），欧阳复出知泉州。欧阳复，字时亨，桂阳（今湖南省郴州市桂阳县）人。据清乾隆《郴州总志》载，欧阳复在景泰二年（1451）中进士，入选翰林院庶吉士，担任过兵部主事、兵部员外郎之职，随后出任泉州知府。任内，欧阳复“廉明公恕”，办成许多事的同时还从不“扰民”。不过史料对于欧阳复的记载很少，只知道他在剖决民间词讼方面是个高手。
《晋江县志》《闽书》等都记载了欧阳复在泉州断案的一个故事：有位老媪状告媳妇不孝，说自己已经连着四顿饭没吃了。欧阳复大怒，斥责媳妇为何“饿姑”（即饿着婆婆，古称丈夫的母亲为翁姑）。那媳妇忙说没有这事，自己“虽贫何敢”。欧阳复观察她不似说谎，遂假装继续怒叱媳妇，并暗中让手下取来热煎面饼，在饼内抹上清热解毒、易于涌吐的中药桐油，然后让老媪吃下解饥。结果老媪吃后即吐，呕吐物却都是白米粒。这下真相大白。一见无可抵赖，老媪只能当堂“感泣悔悟”。百姓奔走相告，对欧阳复的机敏智谋钦佩不已。《晋江县志》还载欧阳复有次率民祷雨，却久无回应。于是他入狱亲审囚犯，释放无辜的嫌疑犯，之后果然天降大雨。民众对他十分信服。
遗憾的是，欧阳复在任不足一年，积劳成疾，竟病倒了。郡人听闻此事，争着为他“祷神”。可惜依然没能挽回欧阳知府。成化元年（1465），欧阳复卒于任上，百姓“哭声遍闾巷”。
尹宏、欧阳复都是工作勤勉、恪尽职守的好官，可惜身体却败给了病魔。所以说，“身体是革命的本钱”，这话放在哪个朝代都是通用的。
嘉靖三年（1524），泉州太守高越响应民众的呼声，以“名宦”“乡贤”合祀于府学育英门西之“六贤守祠”。这“六贤守祠”并祀着宋朝的蔡襄、王十朋、真德秀，以及明朝的胡器、尹宏、欧阳复。今“六贤守祠”虽早已随风云而逝，但六贤守的身影却愈加挺拔于历史的时空之中。
